灰间一红艳

2016-05-17 23:50:46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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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来讲,我是一个灰色人。当然我不是灰姑娘,我是一个灰憨子。这一是说,我在人世间活着很是灰不溜秋,二是我的生活态度甚是灰头土脑。从小开始,我就不喜欢亮色,我的衣服,灰、蓝、黑,活了三四十年都是这样“三原色”,家中所用器物别无一长,几乎都是“灰”墨登场。所以,在我灰溜溜的书房里一只红艳艳的“中国红”茶杯放射着红魅光影,总会把初次来访的闲客惊煞:你这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倒是绮思如火!然则,癞蛤蟆都有天鹅的企望,我这个落魄的书生其心底也是生有难以打杀的那“花间红艳”的梦想的。


这只名为“中国红”的红瓷茶杯确实红,红彤彤,红艳艳,红灿灿,红绯绯,红光焕发,红辉浴海……举凡你能想象的鲜红你都可以用来形容它,红得惊人,红得耀眼,红得那么鲜丽丽,红得那么水灵灵,红得如露珠含日,吹弹得破。小时候,我玩过电筒照指尖,就是把手指尖捂在电筒透明玻璃上,打亮电筒,照得在指间流动的血,那血色红啊,那是少年的血,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鲜亮亮活泼泼的血红。这个“中国红”的红瓷茶杯正是这种红。


这只红茶杯摆放在我的书房里,蓬荜生辉。枯灯古卷,真正的读书人那书是灰扑扑的。那种时尚的读物,只适合在床头惊鸿一瞥,随翻随扔,只有端坐如老衲捧着发黄之书者才算是读书人的。我算半个读书人,我常枯坐于书桌上,对面是透过黑影而来的一片城市灯火,朦胧而近乎暧昧,这种朦胧与暧昧本来极可供人想象,但于我却有点遥远,不想也罢。我可想象的是,这一本书,这一杯茶,这一只茶杯。蒲松龄笔下,那书生多在荒凉古刹中用功,忽然之间,魅影一闪,身着红粉衣袂的女子穿壁而来,替书生磨墨送茶,那情景爱煞人了。现在,城市里人声鼎沸,人气旺盛,即或是夜半三更,都还是笙歌宴舞,哪里有“女鬼”?哪里有“狐狸精”?蒲松龄的梦现在恐怕是谁也做不出来了。我是一直没做过如许女鬼梦。但我有红衣少女梦,就是这只红茶杯。读书读到入神处,物我偕忘,身神分合,一只红艳茶杯里热气袅袅,犹如身着一袭薄薄绯衣的曼妙女子凌空而来,那热气仿佛是其裙裾带动的云影。真的,一个有月的夜晚,月照窗棂,雪样的月光映在鲜红的茶杯上,我神仿佛出化,梦回宋明,那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妙境被一只红茶杯与白月亮建设出来了,构筑出来了,营造出来了,那绮丽缠绵实在是妙不可言,难以摹追。


我的梦并非“空穴来梦”,是有来头的。我与这只茶杯,是有些故事的。准确地说,是茶杯有故事,我没故事。灰头灰脑的我很少有故事。在这只茶杯的说明书上有一个介绍:“中国陶瓷,璀璨夺目,精彩纷呈,惟独难见纯正的中国红,因为红色釉料不耐高温,烧制异常困难,历史上有宋代的钧红,明清时期的祭红、郎红,但仍与纯正的大红瓷器远不可比。”这里头自然有商家的夸大其词,但大抵上也是有些根据,上红色,要经八百上千的高温,是挺困难的。那么是如何煅烧而出这般大红的呢?这里,就流传传说了。景德镇在元代烧成釉里红瓷,到明代永乐中期技艺失传,烧不出高温红瓷。然则,朝廷非进贡红釉瓷不可,并限定日期。这所谓限定日期,大概有如秦始皇叫陈胜吴广限期达到的王者霸道在里头的。日期迫近,窑工百炼不成。眼看要么民起造反,要么民坐等死,恰此时,有窑工二八少女,知晓此事,便来探望,到得窑边:“乘人不备,纵身跃入火窑。”顷刻间,红霞满天,偌大的瓷厂上空铺天盖地,一片通红。于是,奇迹产生了,“瓷器出炉,釉色殷然,晶莹似血。”看了这个传说,端起这只茶杯,又在一个容易产生幻梦的夜里,你不产生精灵与晤的恍然灵境?


这只茶杯我一直藏在箱间,如同珍藏一个老来恋佳丽的非非之梦。只是因为我的几只老色土窑或褐色紫砂茶杯或烂或残,已然不可捂住茶香,才将其起用,那情形,仿佛老寡之后,又纳新妇,真让人生发青春生气。而我这只茶杯的得来,也堪书生一记。她非买来,也非他人送来,是一篇小文换来的。去年持三两页的文章参加一个什么论坛,获得小奖,奖品有电器,有其他生活用品,奖品可自选。这只“中国红”一艳惊我,我就二话不说,抱得这只茶杯归,仿佛抱得美人归。从来文章不值钱,这回终于值了一回钱了。

来源:谁解茶中味 作者: 刘诚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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